金戈亮从舰桥的围井里生擒的那条小鲨鱼，让厨师做成红焖鱼给大家吃了。潜艇兵在海上吃自己捕的鲜鱼，在中国潜艇史上这大概还是第一次。不过具有“历史意义”的这道菜，并未赢得大家的赞誉。也许是厨师的水平不够高，也许是鲨鱼肉本来就不好吃，总之，这道菜的味道远不如这条鱼的来历留给大家的印象更深一些。

吃过鲨鱼的第二天，156潜艇进入55号海域，那里是一片火山活动区，开始大家并没把这个情况太当回事，海上临时党委也没将此事列入议题。开会的时候，金戈亮坐在叶嘉栋的对面，额头贴着一块“创可帖”，样子有些滑稽，叶嘉栋在发言时竟把他当成了话题：“我觉得潜艇自出航以来，全艇上下工作还是很出色的。特别是副长金戈亮同志，英勇顽强与鲨鱼搏斗，光荣负伤……”

金戈亮不好意思地摆摆手：“不值一提，不值一提。”

叶嘉栋说：“欸，别小看小伤口，潜艇里温度高，空气污浊，注意不要感染了。白求恩就是因为手上的一个小伤口送了命的。”

金戈亮说：“叶艇长别吓唬我。”

李正文沉着脸说：“叶艇长，还是说点正经事吧。”

叶嘉栋对李正文打断他的话，还认为他说的不是正经事，有些不快：“那，我就不说了。”

李正文也不客气，接过话头就开始谈工作：“我觉得下一步有这么几件事要做……”他也不看笔记本，眼睛盯着对面上方的舱壁，详细地把各项工作做了部署，仿佛那些内容都写在舱壁上。实际上那些内容都记在他的脑子里。

李正文讲话的时候，叶嘉栋有点心不在焉，这让李正文心里很不舒服。

出航以来，李正文有一个明显的感觉，就是叶嘉栋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。这只是一种感觉，要让他说出到底有哪些不一样，他也说不出清楚。过去叶嘉栋就争强好胜，并有一点农民的狡黠，有一点谦卑。现在好像狡黠还在，谦卑没了，多了一份“舍我其谁”的自信。自信是好事，然而凡事都有个度，过了这个度，自信就变成自大自傲自狂了。可是一个跟随别人潜艇出海的艇长，有什么可狂傲的呢？李正文不能理解。

开完会，金戈亮去了指挥舱，担任第二更值更官，其他人开始休息。金戈亮接更以后，抱着潜望镜观察海面，神情突然显得有些紧张。他将潜望镜转了360度，把海面情况看了一遍，最后又对准了开始观测的那个方向。他从潜望镜中看到，远处，有一座活火山正在冒烟……

金戈亮扭头东张西望，想找个人说说他的发现，正好这时叶嘉栋来到指挥舱，金戈亮连忙向他招手：“叶艇长，你来看。”

叶嘉栋看了一眼潜望镜中的火山，大咧咧地说：“好家伙，还真能看到火山冒烟儿啊！”

金戈亮小声说：“你注意到没有？航道上没有一条过往的船只。”

叶嘉栋没明白他的意思：“没有船怎么了？”

“商船能收到火山爆发的预报，我们收不到。会不会是火山要爆发啊？一旦火山爆发，就会引起海啸，后果不堪设想。”

叶嘉栋沉思道：“这一点我倒没想到。”

“我看还是早点撤离这个海区吧。”

“这得李艇长下令才行。”

他们的谈话尽管声音很小，还是被旁边的水兵听到了。很快，几乎全艇的人都知道潜艇进入火山活动区了，一种紧张的气氛在悄悄蔓延，而且消息越传越恐怖。

主机舱里很热，董存山和几个轮机兵只穿着亚麻布制作的远航背心和短裤，还热得汗流浃背。姜少东摸了一下工具台，夸张地叫道：“哇噻！现在摸哪都是热的，连铁疙瘩都变成热的了。怎么还不下令启动空调？要把我们烧成北京烤鸭啊！”

轮机班长说：“哼，这才哪到哪？等火山一爆发，你连现在这个待遇也没有了！”

姜少东一惊：“啥？火山爆发？哪里火山爆发？”

轮机班长说：“我们现在就坐在火山口上，你还不知道啊？”

董存山吼道：“不要胡说八道！”

轮机班长不服气地说：“谁胡说八道？本来就是！听说2舱正在开会研究这事呢！”

军官舱确实在开会。这个会议是叶嘉栋提议召开的。他在会上说：“为了降低风险，我建议提前转移到58号阵地去。”

李正文说：“精灵岛火山是一座活火山，一年365天都在冒烟，凭什么说现在火山就要爆发？”

金戈亮说：“周围一条过往的船只也没有。”

李正文问：“那又能说明什么问题？海上走船又不是城市地铁，5分钟一趟，10分钟一趟！”

叶嘉栋说：“商船能收到海况预报，我们却收不到。”

李正文说：“仅凭一种主观想象，就调整远航计划，这种事传出去会让人笑掉大牙！”

金戈亮说：“是不是给家里发报，询问一下海况预报情况？”

李正文说：“不行。这次远航，上级要求从实战出发，严格保密，无线电保持静默状态，无事不报。”

金戈亮说：“我们现在不是有事了么？”

李正文说：“这算什么事？”

叶嘉栋说：“一旦火山爆发，就是灭顶之灾啊！”

李正文说：“不要说得那么邪乎好不好？谁告诉你火山要爆发了？”

叶嘉栋说：“谁告诉你火山不会爆发？”

金戈亮说：“我觉得现阶段，我们宁肯信其有，不要信其无。”

李正文说：“说清楚点，有什么？无什么？”

金戈亮说：“有火山……爆发啊！”

李正文说：“金戈亮，你作为副长，你的职责是什么？”

金戈亮说：“协助艇长……指挥潜艇……”

叶嘉栋听出了李正文对金戈亮的不满，马上打岔说：“现在不是开会么，谁都有发表意见的权利嘛！”

金戈亮随声附和道：“就是。”

李正文冷冷地说：“你什么时候变成一个应声虫了？”

索云龙见气氛不对头，就打断他们说：“好了，好了。扯远了。”又把脸转向一直没有说话的顾迪，对他说，“顾迪同志，你什么意见？”

顾迪看看叶嘉栋，又看看李正文，小心翼翼地说：“我看这样继续争论下去没什么意义，既然是开党委会，就表决通过吧。少数服从多数。”

李正文和索云龙互相看看，叶嘉栋和金戈亮互相看看，彼此心里都没有底。一共5个人开会，顾迪的一票将至关重要。

索云龙说：“好吧，就按顾迪的意见办。同意撤离火山活动区的举手。”举手的只有叶嘉栋和金戈亮。索云龙又说：“坚持不撤的举手。”

顾迪举起手。李正文和索云龙都松了口气，同时举起了手。

叶嘉栋则不快地瞪了顾迪一眼。顾迪装作没看见。

开完会，李正文到指挥舱，对雷达班长和声纳班长说：“雷达、声纳注意，严密注意过往船只的情况，发现目标，立即报告！”

可是，3天过去了，这条往日船来船往的国际航道，居然一条船也没有出现。潜艇里的恐怖气氛更加浓郁了。每一班接更人员的第一句话就是：“来船了没有？”这个时候，政委的工作就显得更为重要了。索云龙每天很少休息，都把时间消耗在各个舱室里，他认为，就是陪着大家聊聊天儿，也是好的。

由于大家心烦气躁，主机舱的气温显得更热了。姜少东等人拿着小人书，却看不下去。索云龙打开防水门，看见姜少东，就问他：“少东，你在看什么小人书？”

姜少东站起来回答：“《西游记》。孙悟空他们正过火焰山呢！哎，政委，我正想找人请教，这火焰山和火山哪个厉害啊？”

索云龙问：“你想说什么？听到什么风声了？”

姜少东说：“政委，虽然我们呆在这机舱里什么也看不见，但是没有不透风的墙。我们是不是进入火山活动区了？”

索云龙说：“消息还挺灵通！”

姜少东说：“那火山不会爆发吧？”

董存山呵斥道：“姜少东！不准胡说八道！”

索云龙摆摆手，意思是没关系，然后对姜少东说：“我们已经在这里活动三天了，你感觉到有火山爆发的迹象么？”

姜少东说：“可是这些天一直没有轮船从这里经过，这不能不让人想这个事情……”

索云龙说：“哦，你连这个也知道？看来我们的保密工作做得不好啊！”他和轮机兵们聊了会天儿，又到后面的6舱和7舱看了看，然后回到军官舱。

索云龙把他从各个舱室了解的情况简单地向李正文做了通报，最后说：“如果再不来船，大家的情绪就更不稳定了。”

李正文笑道：“这也是磨练意志的时候。你的思想政治工作就更显重要了。”

索云龙说：“光说大话和空话也不行，有些时候，我会感觉到语言的苍白和乏力。只能用我们的镇定来影响大家。”

李正文说：“我感觉，如果火山真的没事，也该来船了。”

李正文的感觉很快得到证实。声纳室里，声纳兵听到了从遥远的海面传来的细小的噪音，他把音量旋扭拧大，轮船螺旋桨的声音渐渐大起来。声纳兵兴奋地说：“报告值更官，声纳发现目标！”

正在值更的金戈亮立即冲到声纳室门口，急切地问：“仔细听听，是什么船？”

声纳兵辨别了一下：“好像是轮船。”

金戈亮命令升起潜望镜，然后扑过去抱住潜望镜仔细观察海面。他隐约看到，一艘轮船出现在遥远的海平线上……

“来船了！来船了！”金戈亮欣喜若狂，用变了声调的大嗓门儿叫道。

正巧这时李正文来到指挥舱，不快地说：“叫什么？像什么样子！”

金戈亮说：“艇长，你看，来船了！”

李正文说：“这里是国际航道，来个船有什么大惊小怪的？”说完，接过潜望镜观察。金戈亮在他的身后，冲着他的后脑勺撇了一下嘴。

“火山风波”过去以后，索云龙感到叶嘉栋与李正文之间的关系有些微妙，而金戈亮的立场也让他表示担心。他对李正文说：“我考虑了一下。以后出现问题，就以你的意见为准。一般情况下不要开会了，免得出现麻烦。我准备找叶艇长谈谈。”

李正文说：“听说你这次远航回去就要到海军指挥学院深造了。我看你就不要出面得罪人了，对你不利。有的人可能成不了什么事，但要坏你的事还是有可能的。我是军事干部，得罪人的事交给我。”

索云龙说：“那我也不能不讲原则啊。再说了，光脚的不怕穿鞋的，我是农民的儿子，大不了回家种地。”

李正文说：“农民的儿子和农民的儿子想法可不一样啊！”

索云龙明白，他所说的“不一样”，是指叶嘉栋。

156潜艇在火山活动区的侦察任务结束了，大家刚刚松了一口气，没想到新的情况又出现了。声纳室里，声纳兵对前来接更的声纳班长说：“哎，班长，你说怪不怪，前几天一条船没有，现在可好，一来一大群！”

声纳班长看了一眼荧光屏，戴上耳机，神情马上变得凝重起来，严肃地问：“目标出现多长时间了？”

声纳兵说：“大约有十几分钟了。”

声纳班长说：“怎么不报告？这是军舰！”

声纳兵说：“我还以为……”

声纳班长说：“报告艇长，发现不明国籍军舰多艘！方位×××，距离×××！”

李正文立即下令：“战斗警报！”

战斗警报响过之后，全艇人员迅速就位。

主机舱里，非常安静，头上有螺旋桨的声音由远至近驶来。董存山提醒姜少东道：“这回可不是演习了。”那意思是，你可不能再犯以前的错误了。姜少东慌乱地点点头。

指挥舱里，李正文让声纳报告目标类型。声纳班长说：“是A国驱逐舰。”

李正文自语道：“奇怪，A国驱逐舰怎么跑到这里来了？”他询问航海长向62号阵地机动的航向。航海长报告了航向数据，李正文下令向62号阵地进发。

声纳班长报告：“艇长，A国驱逐舰发现我们了，正用回音站敲我们呢！”这时，肉耳就可以听到声波打在艇舷上的声音：“啾——啾——”艇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。

叶嘉栋显得比别人更紧张：“怎么办？”

李正文镇定地说：“继续规避。”

金戈亮问：“他们不会对我们采取行动吧？”

李正文说：“这里是公海，他们能来，我们也能来。”

叶嘉栋说：“可我们是潜艇啊！总是让人家不放心。”

李正文说：“让他们放心，我们就成了任人宰割的猪了。”有人在角落里小声嘁嘁喳喳，李正文厉声喝道，“不许说话！……两车停！保持深度，全艇肃静！”

停车以后，潜艇悬停在水中。这时，译电员送来一份电报：“艇长，这是刚刚收到的舰队来电。”

李正文看了一眼，自言自语地说：“怪不得。”把电报递给索云龙。

索云龙看后对大家说：“A国和B国在这一带海域搞联合演习，我们闯入了他们的演习圈。”叶嘉栋和金戈亮都瞪大了吃惊的眼睛。

叶嘉栋建议发射声波干扰弹，迷惑对方，潜艇趁机溜掉。李正文马上表示反对：“发射干扰弹的声音和发射鱼雷非常相似，如果对方误以为我们发射鱼雷，向我们投深水炸弹进行反击，吃亏的还是我们。”

叶嘉栋一想，有道理，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。如果自己是第一艇长，别人又没提出反对意见，很可能自己就会采取错误行动，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。他在心里暗暗佩服李正文的沉着冷静和机敏果断。

李正文本来想停车“装死”迷惑对方，没想到对方几条舰围着潜艇连续发射回波信号，将潜艇圈在一个“声网”之中。单舰反潜容易躲避，编队反潜，一旦被对方发现，就很难摆脱对方的纠缠。李正文指挥潜艇进行水下机动，采取多种方式与对方周旋，一直无法甩掉跟踪的舰艇。10多个小时过去了，潜艇一直处于一级战斗部署状态，长此下去，无论是人员的精力和潜艇的电力都消耗不起，李正文决定转入二级部署，并转换成经济电机航行，另想对策。

换更以后，叶嘉栋和金戈亮来到军官舱，两人一边喝茶一边静听舷外传来的“啾——啾——”的响声。金戈亮有些无奈地对叶嘉栋说：“这帮家伙跟狗皮膏药似的，老跟着我们，怎么也甩不掉！”

叶嘉栋说：“别天真了，你知道人家出动了多少反潜舰艇？据我分析，起码不下10艘！人家这叫‘铁壁合围’！想从这么严密的反潜网中钻出去？做梦吧！”

金戈亮问：“那你说怎么办？”

叶嘉栋说：“我能怎么办？指挥权又不在我手里。”

金戈亮想了想说：“哎，我说叶艇长，我们老是这么在水下东藏西躲的，会不会把人家逼急了，给咱们来这么一家伙啊？”他做了一个往下扔东西又爆炸的手势。

叶嘉栋沉吟道：“这里是公海，一般不会……”

金戈亮说：“要是‘二般’呢？如果他们偏偏说是‘误炸’，你又能怎么着？”

叶嘉栋倒吸一口凉气：“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。”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。

金戈亮说：“你别看我啊！我是副长，说什么也不好使。”

叶嘉栋说：“我是第二艇长，只能提建议，不能下命令。”

金戈亮说：“那你就行使一回建议权。毕竟你说话比我有分量。”

叶嘉栋想了想说：“要不我建议政委开会研究？”

金戈亮说：“如果再开会，他们把你否决了，你就彻底被动了。我看还是个别建议好。”

叶嘉栋说：“要不，你把这个意思向李艇长转达一下？中间也好有个缓冲。”

金戈亮问：“你说的‘这个意思’是哪个意思？”

叶嘉栋不快地说：“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？意思是：怎样才能不被误炸！”

金戈亮在犹豫。舷外又传来“啾——啾——”的响声。这声音平时训练听听不觉得怎样，现在情况特殊，听上去让人毛骨悚然。他终于下定了决心，向指挥舱走去。

金戈亮打开圆形防水门，把李正文拉到一边，在他的耳边小声地说出了叶嘉栋的想法。李正文瞪了金戈亮一眼，用讥讽的口吻说：“金副长，你什么时候成了叶嘉栋的通讯员了？我知道该怎么做，不用别人来教我。”

金戈亮在李正文那里讨了一个没趣儿，无奈地去向叶嘉栋复命。叶嘉栋心情有些沮丧。一方面是金戈亮的“误炸”理论让他寝食难安，另一方面是自己的意见屡屡被李正文否决，显得很没有面子。他躺在铺上烙了半天烧饼，最后终于昏沉沉地睡着了，接着就做起了噩梦：有几个深水炸弹在潜艇周围爆炸，潜艇发生剧烈的震动，灯光昏暗，到处漏水、起火，警报声不断……

叶嘉栋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，满头大汗，这才发现是一场梦。又是半天不能入睡，脑子里面不断地“过电影”，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出航前妻子对他说过的话：“你以为将军夫人那么好当啊？你知道我妈为我爸操过多少心哪！我不想当什么将军夫人，能太太平平过日子就行了。”

妻子的话让他彻底清醒了，别的什么都不重要，“太太平平过日子”比什么都重要。于是他抹了一把额头上汗水，坐起来，穿上鞋，毅然决然地向指挥舱走去。

李正文和索云龙正在商量下一步如何摆脱水面舰艇跟踪的事，叶嘉栋把李正文拉到一边，态度坚决地说：“李艇长，鉴于我艇现在的处境，我建议潜艇马上浮起，水上航行！”

尽管他声音不大，因为潜艇内非常安静，所以别人听得很清楚。几乎所有的人都用惊异的目光看着他。

李正文看看叶嘉栋，态度同样坚决地说：“很抱歉，你的建议本艇长不准备采纳。”

叶嘉栋说：“你是艇长，我也是艇长！”

李正文说：“是的，你是艇长，但你不是第一艇长。”

叶嘉栋说：“作为第一艇长，你更要为潜艇的安全负责，为全艇60多名弟兄的生命负责！如果不上浮，一旦人家扔了深水炸弹，大家一起完蛋！”

李正文说：“他要敢扔深水炸弹，我就把鱼雷全部发射出去！打他奶奶的！”

叶嘉栋说：“那时就来不及了！”

索云龙插言道：“叶艇长，现在是和平时期……”

叶嘉栋说：“误炸！他们会说是误炸！他们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！”

李正文说：“如果上浮，就意味着此次远航任务的失败。”

叶嘉栋说：“任务失败了还可以再来。留有青山在，不怕没柴烧。艇毁人亡，就什么都没了。两者相比，孰重？孰轻？你应该明白！”

李正文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，但他考虑更多的是潜艇的使命和他作为艇长的职责。他耐心地向叶嘉栋解释说：“这不是一次简单的失败，事关海军的荣誉，国家的荣誉。如果连这样的考验都过不去，你的老婆孩子也会看不起你！”

叶嘉栋倒不在乎什么海军的荣誉、国家的荣誉，最在乎的是他的老婆孩子。他像是被李正文的这一记重拳击倒了。他镇定了一下，马上反击说：“你这是拿全艇同志的生命当儿戏，你是要负责任的！”

李正文说：“请你记住，现在不是战争状态……”

叶嘉栋提高嗓门儿说：“要是战争状态，你早被人打沉了！”

李正文也不示弱：“哼！要是战争状态，我也早把他打沉了！而且是打沉他好几条！”

索云龙觉得在大庭广众的场合，两个艇长如此大声争执，影响不好，连忙出面制止他们：“好了，好了。我说这样吧，大家心平气和地好好研究，不用那么大声音。”他背对叶嘉栋，对李正文加重语气说，“好好研究！”

李正文会意地点点头，然后索云龙就去了艇艉的舱室。金戈亮站在旁边，注意到了李正文和索云龙的目光交流。叶嘉栋站在索云龙的后面，没有看到他们互使眼色。在索云龙离开指挥舱以后，叶嘉栋暗暗地向金戈亮做了一个手势，转身去了军官舱。金戈亮随后跟过来，问道：“叶艇长，什么事？”

“你去把顾迪叫来。”叶嘉栋说，“注意，不要把动静搞得太大。”

“叫顾副长干什么？”

“你把他叫来再说。”

金戈亮本来还想问问清楚，张了张嘴，没说出来，转身走了。

索云龙在4舱、5舱、6舱和7舱，对大家说了大致相同的话：“现在我艇面临的形势很严峻，全艇同志必须坚决服从李艇长的指挥。没有李艇长的命令，不准到别的舱室走动，不准参与任何人组织的活动。如果发生紧急情况，只有李艇长下令，才能打开弹药库……”

潜艇兵，个个都是人精，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，大家已经心领神会。索云龙在主机舱时，董存山表态说：“政委，你放心吧！轮机班听我的，我听艇长、政委的，别人说话不好使。”

姜少东很有豪气地说：“人在艇在，誓与潜艇共存亡！”

索云龙和他开玩笑：“用不用抓紧时间写个遗书什么的？”

姜少东：“不写了！真要光荣了，写那玩艺也没用。”

大家哈哈笑起来。舷外不时传来“啾——啾——”的响声。因为大家已经听习惯了，不再像一开始那样紧张和恐惧了。

金戈亮来到指挥舱，并没有急于通知顾迪到2舱去，一是他不想让别人看出破绽，二是他想看看索政委到后面舱室干什么去了。过了一会儿，索云龙回到指挥舱，和李正文交流了一下眼色，意思是：一切都准备好了。金戈亮注意到了他们的目光语言，并从他们的神态中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。金戈亮小声对顾迪说，叶艇长让你到2舱去一趟。顾迪问他什么事，他说不知道。

金戈亮和顾迪来到2舱，叶嘉栋压低声音把当前形势的严峻性简单说了一遍，然后说：“为了保证潜艇的安全，我们应该一起来接管潜艇的指挥权。”

顾迪第一个反映就是：“你想搞哗变？”

叶嘉栋微微一笑：“不要说的那么耸人听闻嘛！”

顾迪强调说：“这就是哗变！”

叶嘉栋眼睛一瞪说：“是又怎样？现在潜艇的命运非常危险，只有我们才能挽救潜艇！”

顾迪冷笑道：“你是外国电影看多了吧？你以为你是谁？”

叶嘉栋：“我是你的艇长！”

“但你不是156潜艇的艇长，你一个人是控制不了这艘潜艇的！”

“我一个人不行，可还有你，还有金副长。”

顾迪看看金戈亮：“你真的想跟他干？你们是不是都疯了？”

金戈亮吭了一声说：“我是支持叶艇长保安全观点的，但对于夺权之举……还没有思想准备。”

叶嘉栋失望地叫起来：“你们……你们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就变软了呢？”

顾迪说：“那要看什么样的关键时刻了。叶艇长，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。如果你听我劝，你还是我的艇长，如果你不听劝，那么从现在开始，我就不再是你的副长了。”说完，转身就走，刚迈出一步，又回身补充道，“如果你听劝，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。”

顾迪走后，金戈亮对叶嘉栋说：“叶艇长，此事重大，我建议召开临时党委会研究一下。”

叶嘉栋没明白金戈亮的意思，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：“你不是反对开会么，现在怎么又要开会了？”

金戈亮小声对他说：“顾副长是反对你的方案，不一定反对你的观点。老这么僵着也不是个事，说不定一开会，你还能占多数呢！你说是不是？”

叶嘉栋点点头说：“好，我向索政委建议开会！”

索云龙听了叶嘉栋的建议，觉得此事重大，有个会议决议比较好，就同意了，可是李正文坚决反对，冷着脸说：“现在大敌当前，开什么会！”

索云龙对他使了个眼色：“开短会。”

李正文指着脚下的地板说：“要开就在这里开！”

索云龙说：“好。现在开会。表决一下吧。不同意上浮的举手。”

金戈亮出人意料地第一个举手。让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。最吃惊的还是叶嘉栋。

索云龙以为金戈亮听错了，重复道：“不同意上浮的举手。”

金戈亮说：“是啊，我不同意上浮。”

李正文、索云龙和顾迪也都举了手。索云龙对叶嘉栋说：“叶艇长，你是少数。少数服从多数吧。”

叶嘉栋不满地对金戈亮“哼”了一声，回身去了军官舱。